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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暗流

02 暗流

当我们放下手中的一切,独自面对森林或旷野,我们就会忽然发现作为人的渺小和无力。这一具血肉之躯,能够承载的力量实在太有限了。离开了科技,或说我们现在拥有的这个文明的庇佑,我们是否还有足够的力量生存下去?作为星球上唯一的智慧物种,人类的极限,真的只是我们看到的这些吗?为什么人类会有那么多天马行空的幻想,为那些拥有无限可能的世界里的同类赋予无比强大的力量,难道真的仅仅是出于对力量的渴望吗?还是对埋藏在血脉深处的、一直被压抑着的另一个真正的“我”的呼唤?

在我被“它”授予“六相极限”之前,尚年幼的我就常常思考这些问题。但直到现在成为了统管华东几个大省异能者、说起来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还是没法就这些问题给自己满意的答案。

我八岁那年,在外旅游的父母意外失踪。父亲生前的一位好友做了我的监护人,但我几乎没有见过他,父母丰厚的遗产也全部交给我自由支配。两百多平米的房子,只住着一个孩子,白天在学校里演一个和从前一样浪荡不羁的乐天派,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眼泪就能被在黑夜里无比狰狞的孤独用力挤出来。

因此对我来说,以16岁的年纪早早加入WDU算是一种解脱了。最开始还努力尝试把大部分时间留在世俗世界中,但任务结束回归现实后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巨大疏离感让我慢慢意识到,我选择背负此处,就不得不退出原处。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不仅仅是实力上的,更是精神上、思想上的。我慢慢全身心地投入到异能者的世界中,对异能的掌控能力也越来越稳定。到现在,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战斗,我自认为都能发挥出我九成以上的战斗力。

这是很不容易的。

现实里打架哪有小说里写的那么轻松,大部分异能者刚获得异能的时候都控制不好,很多拥有异能数年的人在需要使用能力、或者面临以常人目光来看无法抵抗的恐怖的时候仍不能正常发挥。每年殉职的同僚里,其实就是有相当一部分死于毫无缘由的斗志丧失。这无可厚非,毕竟对于那些在心智成熟之后才觉醒异能的普通人来说,身体里怎样强大的能力都不可能完全抹去其内心深处作为普通人的本能,如果一直留在世俗世界就更是这样。WDU外勤人员的培训不可能把人完全改造成战士——如果不能完全放下过去的话。

和梁言的见面其实不到半个小时,比预期短了很多,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藏拙,那小子,大概真的从没有好好研究过自己的异能吧……说实话,尽管我一直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拿自己的经历去要求其他异能者,我对他还是有些失望。本以为一年前将他从生死边缘救出来以后,这一年里他多少会知耻而后勇有些进步,结果连我翻看档案就能猜到的东西,他自己居然还不知道。

所以有些本打算今天就和他讲清楚的事情,只能再向后缓一缓了。好在上面给我的时间比较充裕,等他两天不碍事。

可是那件事……真的是梁言有能力并且点了头,我就能安心去做的吗?

身旁桌上的电脑正自动执行着视频渲染、压制、加密和上传的任务,我揉了揉眉心,侧身倒进沙发里,把手里的手机举到面前,打开和刚刚互相加为好友的梁言的空荡荡的对话框,又关掉,锁屏再解锁,点开一个在最近联系人列表上有些靠后的名字。两根拇指在二十六键上飞快移动。

“忙完没紫英?来华东总部吃个饭啊。”

“紫英”,这也是我发出邀请的对象的备注。与我相识六年的好友,今年和我一样24岁,现在是昆仑琼华派第六十二代掌门,修真界绝对的顶尖高手,也是某个为无数仙侠爱好者铭记的游戏角色的现实原型。臭不要脸地说,全球同龄人里能和我认认真真干一架的、逼我用一些因为负荷太大我平时不愿意使用的招数还没把握赢下来的,除了他,真的找不出几个了。

“刚结束,我还在外面。”用琼华派四道云纹围着一把长剑的徽章做头像的男人迅速回复,“今天真不行,昆仑出了点事情,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这不是托词,我知道的,他不是我这种心里不乐意还能很快找出些让人无可反驳的理由来搪塞的虚伪家伙。

“莫非有人要篡你的位吗?”开了句玩笑,手机前的我也不自觉地笑出来,而后跟了一个滑稽的表情,也只有对他这样的同类人,我才能彻底地放松下来了。

“有人要篡位。”“那我就不着急了。”“先到你那儿吃饱了再回去摁死他。”

他也一样吧,不用再摆出道门翘楚一派掌门的架子,肆无忌惮地说些年轻人的骚话。

“这回真的是大事儿,我几位师叔都出山了,要是我回去再搞不定,可能要去打扰那几位老祖了。”

我吃了一惊,心里涌现出不好的预感。紫英很强,确实有统御琼华派的能力,但并不是说他是掌门就是门派里最强的人了。与他同辈的几位长老不提,许多退位不问世事专心潜修的老一辈都不会输给紫英,而在琼华划出的一片禁地里,更住着几位臻至化境,以魂塑体几乎拥有无限寿命的古代前辈。所谓“底蕴深厚”形容的就是昆仑这样传承了上千年的大宗派了,也只有修行者,才有本事做到这样匪夷所思的程度。

如果真的是足以惊动他们的事情,那紫英的回复似乎还太平淡了些。

“需要我帮忙吗?我空的很。”不知不觉就说谎了,其实明早就有全球总长的月度会议。

“不用吧。灵气的问题……你这个耍杂技的来了估计也是干瞪眼。”

轮到我的异能被调侃了。

但我笑不出来,目光被牢牢锁在“灵气”两个字上,可能我最愿意又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行吧。要我帮忙了就直说,我觉得我这个杂技还是比较万能的。”

紫英回了一个抱拳的表情,那是他们修真者专门拿来替代揖礼动作的,意思就是告辞了。

我呆呆看着手机屏幕很久,直到它背光、熄灭,脑海里无数情景和方案来回摩擦着。最后我丢开手机,做到已经跳出“提交完毕”窗口的电脑前,把播放器关掉,打开了一个UI十分简洁、除了一排联系人和信息窗口看不到任何其他按键的即时通讯软件。这是WDU内圈专用的软件——Underway,内部的汉化翻译为“暗流”。

我和紫英的微信聊天记录会受到WDU的特殊保护,但终归是存在世俗世界的数据库中。暗流不一样,其中往来的一切信息都被封闭在WDU内部的专网里,而且和其他许多我们内部软件配套互通,所以WDU内部交流一般用这个。

我打开了我的直属小队的工作小组,看了眼右侧除我之外的四个名字,松了松手指的骨头,像是提醒学生上课铃已经响了的老师一样,发出第一条信息:

“大家注意,那件事情,可能有动静了。在的扣个1,把不在的喊过来。”

半分钟内陆陆续续跳出四个“1”。他们都是久居WDU,以异能工作为主职的人,而且就我所知,大家都还是年轻的单身贵族,平哥除外,不过嫂子也是在WDU内围工作的人,因此我丝毫不担心下午四点多正准备晚餐的时候他们会处在什么不方便回复的场合中。任务需要的话,就算凌晨两三点睡的正香的时候也得爬起来,这就是职业和梁言那样的“临时工”的差异了,可靠又可悲的差异。

“今天边境西侧是紫英负责,刚才他完事以后我想请他来华东这儿吃个饭,结果听他说昆仑的灵气出了问题,他要马上赶回去,而且门派里的已经隐退的老前辈都出山了。我想去帮忙,被他推掉了,出了什么问题也没和我讲……”

“根据以往的经验,如果只是灵脉断流、错位这种小事,门派中的长老就足够应付。这次动静这么大,我想可能会关系到上面的指派了。”

“你们最近都没什么事吧,一起去昆仑山玩儿两天,刺探一下军情。可以吗?”

“暗流”里没有头像和昵称,全都是用我们的工号注册,并显示职务和本名的。这是为了防止内部伪造身份假传消息,并方便明确每句话的责任归属而设计的。值得一提的是,暗流里任何工作小组的建立,也就是拉一个群聊,都是需要提**理的原因并经过审核的,因此在这个小组里,我的头衔不是CHN华东区总检察长,而是“队长”,因为小组的性质就是一个特别执行队的内部通信平台。其他四个人的名字前面,就自然只显示“队员”,而不显示他们的其他身份了。

“我没事。”方士骑第一个回复,“你不去吗?”

好吧……其实队员平时对我都是直呼“你”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当上这个一点排面都没有的队长有什么好处,虽说这支正规编制外的队伍本身就没很强的约束力就是了。

“呃明天早上有总长月会,而且得留在杭州等梁言那家伙给我个准。”

“我也没事。”这回说话的是平哥,“那小伙计怎么说?”

“你不会是在你那个肥宅快乐屋里和他见面的吧?”林疏音猛地来了句暴击。

我无力反驳林疏音的吐槽,虽然没有满墙挂满海报,买一堆色色的等身抱枕铺在沙发上那么夸张,但在WDU里,热爱ACGN如我确实找不出几个了。梁言么……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怎么描述,头疼地拍了拍额头,又看见方士骑瞎嚷嚷说“八成是黄了,总长太没架子”“要是穿身西装戴上墨镜翘着腿坐在办公室里见他,两腿一哆嗦就答应了”

“你可真没品。”平哥带头实力嘲讽了一句。

“你可真没品。”林疏音接上。

我乐了,心想公道自在人心,霸权主义强权政治永远是不受大众欢迎的。正想跟风接一句,屏幕上又跳出一条“你可真没品”。

秦墨然说话了。我沉默两秒,露出宽慰的笑容,而后把已经放上回车键的手上移到退格键,删去了文本框里的五个字,接着开始说正事儿:“他可能还没做好觉悟吧。能来最好,不能来我们也得把事儿办了。疏音,你去装备部把那玩意儿提出来,应该已经做好了。你们自己定个时间碰面吧,我就不送你们了。”

“暗流”里没有头像和昵称,全都是用我们的工号注册,并显示职务和本名的。这是为了防止内部伪造身份假传消息,并方便明确每句话的责任归属而设计的。值得一提的是,暗流里任何工作小组的建立,也就是拉一个群聊,都是需要提**理的原因并经过审核的,因此在这个小组里,我的头衔不是CHN华东区总检察长,而是“队长”,因为小组的性质就是一个特别执行队的内部通信平台。其他四个人的名字前面,就自然只显示“队员”,而不显示他们的其他身份了。

“我没事。”方士骑第一个回复,“你不去吗?”

好吧……其实队员平时对我都是直呼“你”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当上这个一点排面都没有的队长有什么好处,虽说这支正规编制外的队伍本身就没很强的约束力就是了。

“呃明天早上有总长月会,而且得留在杭州等梁言那家伙给我个准。”

“我也没事。”这回说话的是平哥,“那小伙计怎么说?”

“你不会是在你那个肥宅快乐屋里和他见面的吧?”林疏音猛地来了句暴击。

我无力反驳林疏音的吐槽,虽然没有满墙挂满海报,买一堆色色的等身抱枕铺在沙发上那么夸张,但在WDU里,热爱ACGN如我确实找不出几个了。梁言么……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怎么描述,头疼地拍了拍额头,又看见方士骑瞎嚷嚷说“八成是黄了,总长太没架子”“要是穿身西装戴上墨镜翘着腿坐在办公室里见他,两腿一哆嗦就答应了”

“你可真没品。”平哥带头实力嘲讽了一句。

“你可真没品。”林疏音接上。

我乐了,心想公道自在人心,霸权主义强权政治永远是不受大众欢迎的。正想跟风接一句,屏幕上又跳出一条“你可真没品”。

秦墨然说话了。我沉默两秒,露出宽慰的笑容,而后把已经放上回车键的手上移到退格键,删去了文本框里的五个字,接着开始说正事儿:“他可能还没做好觉悟吧。能来最好,不能来我们也得把事儿办了。疏音,你去装备部把那玩意儿提出来,应该已经做好了。你们自己定个时间碰面吧,我就不送你们了。”

然后屏幕就被他们占领了,头几句还比较正经,但从林疏音问了一句“明天晚上吃什么”开始,讨论的内容就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疏音的异能是不能变出活物来的,饭菜当然也不行。于是他们的晚饭从在雪山上吃烧烤,变成去找传说中的昆仑沙棠,最后进化到装作迷路游客到昆仑结界里尝尝修真者的伙食。

“结界绝对不能进。”就他们这几个散漫的性子,我可不敢拿他们的自觉冒险,“昆仑和我们WDU打了几百年交道,你们几个一身内围气,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是我觉得能进去的话进去看看不是最方便了。我们几个应该没问题吧?”方士骑在中间发了一个摊手的无奈表情,“他们又不认识我们,我们就说路过来参观一下,各亮各的牌子,谁也不知道我们是你派去的,你说是吧?”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我咬了咬下嘴唇,觉得他说的好像没毛病,是我太顾忌和紫英的关系和所谓的“保密行动”了吗?如果只是了解一下情况的话,当做无事发生也未尝不可,就算是我亲自去装作看望朋友……

又在想着骗人了。

我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脸,对他们说道:“看情况吧。主要任务还是探查周围的活性能量和旁支灵脉的变化,但如果发现在结界外都能感受到灵气异常了,就去敲门问问吧。”

在得到他们正经的承诺后,我重新翻看了一遍聊天记录,确认没有第二次看见秦墨然的名气,闷了口气,合上电脑。

身子从沙发上浮起来,双腿耷拉下去,我让脚掌稍微摆出朝后的角度,然后操控着气流托着我从门口平移出去。这种漂浮的移动方式速度很快,而且对风元素掌控的精度要求很高,即便是现在的我,也不能保持我在行进过程中重心高度完全不变,我从开始接触“风源”就尝试着用这种方式练习了。

在走廊里遇到几位经常回来我这一层工作的职员。相处了一年,他们都很熟悉我这副随随便便样子了,见到我,只是喊了声“总长好”,就微笑着注视着我从他们身边悠悠飘过。我也向他们回以微笑,但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不确定自己应该用怎样的方式去面对他们。这些基层职员里有普通人,也有就里世界和边境的任务来说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下层异能者,他们或是在表世界中遭遇了各种各样无法公开的变故,或知道了世界的真实面貌后失去了继续在俗世努力的动力,签下了没有退路的契约,放下一切站到了世界背面。如果说我这样的人被WDU控制是为了防止哪天精神失常去表世界搞出些难以善后的大破坏、保护人类群体而符合最广大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那对他们的控制就是完全出于冰冷的不信任了。

尽管我明白我没有资格为这样的话负责,但我们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我觉得我对他们也有亏欠。

我晃到电梯边,瞥了眼显示屏上的“1”,干脆利落地转身,重新向第二会议室飘去。

只是回去的速度更快了。

我当然不是回去接着在沙发上躺尸的。

在进门的瞬间,我挥手用气流推开落地窗,身子微微前倾,再次加速,在空中转身变为后仰,把身子从阳台的护栏上方抛了出去。

尽管没有太阳和云彩,结界边缘透出的清光还是带着一丝暖洋洋的温度,照在脸上,有种让人不适应的舒畅感。身在50多米的高度,低头就可以俯瞰总部大楼外围绕着这座玻璃建筑的花园的全貌,蔷薇、鸢尾、紫罗兰……还有许多我这个对植物记忆力极差的人怎么都叫不出名字的漂亮花卉,大丛大丛地排布在最符合色彩搭配和空间协调的位置上。人工喷泉涌出的水花汇入在花坛间蜿蜒的小溪,穿过细长的廊架和八角亭下,清冽的水与明艳的花,淡浓相宜,动静相依,相得益彰。如果没有这样的景色环绕,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工作确实太压抑了些。

在身体向下坠落前,我动用了另一种元素的力量。背后隐隐张开一对稀薄的火焰双翼,只轻轻扇动了一下就被我散去。就是这幅度不大的一下,我的身子就像刚离开发射架的火箭,带着强大的推动力贴着大楼墙壁的一处棱角笔直上升——在这个位置应该不会吓到高层的其他人吧。

总部大楼一共24层,从我所在的16层开始向上,每层的面积就开始大幅度收缩了。当我飞到顶楼附近准备落地的时候,只有开放式阳台可以落脚了。

整个24层也就两三个第二会议室大小,围着楼外转一圈就可以看出来大致上分成了三间。我落脚的这个阳台,就连接着一个百余平米的套间,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透过阳台的门朝里看去,家具一应俱全,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家庭住房。

没有来错地方,与这间屋子的主人见面,就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李哥,我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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